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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劳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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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迎接荆棘军入城的是墨渊。

这件事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毕竟自从春秋书院一众师生在回京路上遇袭之后,墨渊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过。

很多人都在找他。

比如裁决司,比如春秋书院,比如善堂,再比如和堂。

但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发现墨渊的行踪,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更坐实了他叛族、叛国、叛院的罪名。

谁曾想,原来墨渊一直就藏身在九江郡的墨城中!

非常可惜的是,由于最擅识人的探马将军被留在了京城,所以不管是叶江,还是随行其左右的沈木和吴桐,都并不认识墨渊,因此他们错失了将这位人类“叛徒”缉拿归案的大好机会。

此番因为叶江赶着回京,又匆匆南下,所以到达九江郡的当然不是荆棘军的全部主力部队,而只有一万精锐。

但即便如此,墨家也摆出了非常隆重的迎接仪式,整个墨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在旁边还有热情的民众在不断地向军中将士献花。

如此阵势,与荆棘军返京之时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

这才是英雄凯旋而归时所应该受到的拥戴。

就连叶江也不禁在脸上浮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更别说手下那些原本就忿忿不平的将士们了。

大家的双颊都透着红光,纷纷努力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尽情享受着万人欢呼,享受着花瓣飘落在铠甲上的芬芳。

在墨渊的引领下,叶江来到了墨城城主府之前,在那里,当代墨家家主,墨荀已经早就侯在门口了。

叶江取下精甲头盔,上前一步,对墨家家主微微颔首道:“劳烦各位费心了。”

闻言,墨荀也不禁笑着道:“侯爷哪里的话,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顿了顿,墨荀继续开口道:“想必侯爷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也是人困马乏了,我墨家为大伙儿准备了一席丰盛的劳军宴,不知侯爷可否赏光?”

对于墨荀的盛情邀请,叶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道:“也好。”

此言一出,身后的上万将士立刻放声欢呼起来,惹得一旁的沈木也不禁莞尔。

于是接下来,便有墨家子弟领着各位将士前往宴席所设之处,至于叶江、沈木和吴桐三人,则由墨荀先请到了城主府中休息片刻。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墨渊则悄悄退下,走到了一座酒楼的二层,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窗外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广场,也是今夜墨家开设劳军宴的地方,此时伴随着荆棘军一众将士的到来,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墨渊缓缓摘下了头顶的雪貂皮帽,又解下了脸上那条厚厚的沐巾,顿时出现了一条长及三寸的刀疤,就像是在他的左脸上攀附了一只蜈蚣,看起来狰狞无比。

竟将他那张原本英俊无比的脸庞完全毁了!

墨渊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喧闹之声,看着那一个个红光满面的荆棘军将士,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冷。

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走上了楼梯,来到了墨渊身边。

其中一个女孩儿脸上带着轻纱,神色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虑,却丝毫掩盖不住她那张绝世容颜。

正是被称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的南鸢瑶。

南鸢瑶走到墨渊的左手边坐下,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叹道:“你真的决定了吗?这一步一旦跨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墨渊没有正面回答南鸢瑶的这番问话,而是直接反问道:“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闻言,南鸢瑶再度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虽然师父并不同意我这么做,但我还是悄悄把消息递了出去,算算时间,此时他们也应该快到城外了。”

墨渊眉眼低垂,冷冷一笑:“如此,便只能说咱们这位威宁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顿了顿,他又转过头,对另外一名老者开口问道:“家里面怎么说?”

那名老者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当初在京都洛阳开了一家粥铺的老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了九江郡。

听得墨渊此问,老严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还能怎么说,既然少爷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家里面肯定是支持你的。”

闻言,墨渊似乎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看来,老爹是真的很想当第二个秦小花啊。”

老严为之默然,只是笑着抿了抿嘴。

倒是南鸢瑶开口道:“殿下已然承诺,事成之后,墨家将会永享荣华。”

墨渊点点头,重新将视线飘到了窗外,因为对他而言,不管是那位殿下的承诺也好,还是家族的中兴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洛阳城外的长乐坊中,对着那位叫做“秦嫣”的小姑娘下了重注,一切就等开盘了。

只是这一次陪他赌的,还有墨家家主,墨荀,而他们所下的赌注,则是整个墨家的未来!

故,只能赢,不能输!

不多时,眼看天色见晚,广场四周的灯火也逐一亮了起来,令人垂涎欲滴的各式佳肴纷纷被端上桌,惹得一众荆棘军的将士无不开怀大笑。

叶江三人也在墨家家主的陪伴下来到最当头的主位上落座,桌上放着上好的青梅酒,在严寒气候之下正是暖身的好东西,看来今夜注定是不醉不归了。

见状,一向沉默寡言的吴桐轻轻皱了皱眉头,而沈木则满怀歉意地对墨荀笑道:“抱歉,我不懂饮酒,便以茶水代之吧。”

话音落下,墨家家主不禁微微一愣,因为他可没想到,在军中之人,还有不爱喝酒的。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叶江便主动端起了面前的酒碗,笑着开口道:“今夜承蒙诸位款待,本侯便先干为敬了!”

此言一出,前方密密麻麻的上万将士也紧随其后,纷纷一仰脖子,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唯有吴桐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显得有些扭扭捏捏。

至于沈木,则干脆动也未动手边的酒碗。

墨渊坐在二层高台之上,将场间的一切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吴桐和沈木的谨慎。

于是他轻轻一笑:“下毒这般低劣的手段,我堂堂墨家又怎么会用呢?”

墨渊此言似有所指,毕竟大缙九大世家中的苏家,便是以毒闻名天下,奠定其世家地位的。

只不过这些年来,苏家已经极少以毒师的身份在世间行走,就像当初春闱大比的时候,苏木也并未使用毒术求胜一样。

今夜墨城内所提供的一应佳肴、美酒自然是没有下毒的,或许真的是因为墨家家主不屑为之,但更大的可能,则是因为想瞒过一位尊级强者的感知在食物中下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墨家毕竟不是苏家,墨荀也不是林如,手中可没有诸如若见草和天择这般逆天的毒物,更何况,除了叶江之外,在他身边的吴桐,也是辨毒的好手。

只不过,墨家的确在酒水里面动了一些小手脚。

相比起下毒,这样的手脚更加隐秘,别说是吴桐,就算是以身养毒的林如将其喝下也绝对察觉不到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青梅酒,而是清一色的百年佳酿!

百年青梅酒最大的一个特点,当然就是贵,随便一坛在市面上也价值千金,在当今大缙王朝,能够拿出这么多好酒来招待上万名将士的,恐怕除了善堂,也就只有墨家有这样的财力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墨家的确是热情豪爽,一掷千金,更是下了血本。

但除此之外,百年青梅酒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比起普通的青梅酒更浓烈三分。

因此在几大碗酒下肚之后,不少酒力微薄的荆棘军将士已经开始脑袋发晕了,说话声和笑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场间的气氛也由此变得更热闹了一些。

见状,吴桐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一些,倒是一旁墨家家主笑着道:“不碍事的,城中早已为各位腾出了住所,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夜大伙儿可以就住在咱们墨城,明日一早再继续南下。”

叶江摇摇头:“如此,不符规矩。”

这并不是什么推辞之言,而是一句大实话,缙律有明文规定,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驻军都是不可以在城中过夜的,哪怕双方你情我愿也不行,而必须在城外搭建营地。

闻言,墨荀也并不强求,只是笑着道:“如此,那等待会儿烟火表演之后,我再送侯爷出城吧。”

一旁的沈木微微一愣,问道:“城主大人还准备了烟火表演?”

墨荀点点头:“早在数日前听说侯爷和荆棘军将士要路过咱们墨城的时候,大伙儿便期待万分了,这些年若不是侯爷镇守南川,震慑宵小,恐怕咱们也没这么太平的好日子,此次听闻荆棘军西岭平乱,大胜而归,自然得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叶江也不便再推辞,只能领了墨荀的好意。

不多时,三军将士酒足饭饱,这场宴席的气氛也到了最高潮,墨渊也慢步走出了酒楼,来到父亲身边,低头对其说了一句话。

“都准备好了。”

墨荀脸上的笑容更足了一些,当下对墨渊开口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侯爷他们还得出城扎营,吩咐下去,烟火表演可以开始了。”

“是。”

墨渊躬身而退,将父亲的旨意传递了下去。

很快,随着一声砰然巨响,一朵明亮的火光从地面直冲天际,在夜幕中盛开出了一片耀眼的光瀑。

“好!”

趁着酒兴,众人纷纷拍掌叫好,火光映在三军将士的脸上,把那一抹抹绯红染得更加鲜艳了一些。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烟花于空中炸响,仿佛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又恰似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让人沉浸于其中,难以自拔。

这场盛大的烟火表演整整持续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缕白光映亮天空,再重归于寂静的时候,人们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到有人神色慌乱地跑到了场中,对着墨家家主凄声大喊道:“报!城外有异族大军入侵!”

话音刚落,包括那一万荆棘军将士,墨家一干人等,以及叶江、沈木,吴桐三人,尽皆目色微滞。

墨荀最先反应了过来,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位墨家子弟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嘶吼道:“妖族人!城外好多妖族人!”

此言一出,场中的上万将士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仍旧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只是在场中掀起了一片碧蓝色的浪涛,叶江紧握腰间佩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沈木,让兄弟们列队,随时准备战斗!吴桐、陈小、袁大飞,各点百人,先随我走!”

说完这句话,叶江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墨荀,便自顾自地从主位上走出了广场,而在他的身后,包括吴桐在内的三位大将,则用了最快的速度挑出了那些尚未被美酒冲昏头脑的精锐,紧紧地跟上了叶江的脚步。

不愧是声名在外的荆棘军,只是一个转眼间,所有人便已经从刚才的欢闹气氛中转为了肃穆,虽然不少人还歪歪扭扭地倒在酒桌前,但手掌都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的刀剑。

三百荆棘军将士率先从酒宴的广场返回了城门口,叶江一马当先,身形一掠便上了城头,立刻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杀伐之音。

浓厚的血腥气味萦绕在空中挥散不去,放眼望去,城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有守城的墨家子弟,但更多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妖族士兵!

粗略看去,至少也有三万人!

此时的叶江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些妖族人是如何兵临城下的,十方侯韩柏又为何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尧北军难道全军覆没了?

当前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叶江多做思考,他大手一挥,便将一片碧蓝色的剑气自城头洒下,立刻在城门前清理出了一道血路。

只是一击,死伤的妖族人便超过了百人!

这便是尊者之威!

接下来,吴桐等人所带来的三百精锐也迈步上了城头,与守城的一干墨家子弟一起,色泽各异的灵武之气纷沓而起,对城下的妖族人发动了强攻。

然而,就在下一刻,漫天弩箭却从他们的背后疾驰而至。

同一时间,就在叶江的眼皮子底下,墨渊慢步走到了城门处,挥动着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四条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索。

“咚!”

下一刻,伴随着遮天蔽日的尘烟激昂而起,墨城的城门轰然倒塌,给进犯的妖族将士留下了一条金光大道。

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永远都是被人从内部攻陷的。

墨城作为九江郡,不,应该说整个江州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论有钱,除了秦家之外,恐怕就连其余八大世家都只能望其项背。

因此如果单单从军事守备力量上来说,墨城绝对是固若金汤。

不论是城墙的坚实程度,还是城门所用的材料,甚至于城中环环相扣的强大法阵,都足以抵挡一支十万人以下的部队强攻三天三夜!

就连叶江的荆棘军,想要拿下墨城,也必须付出足够惨烈的代价!

可现如今,墨城的城门,却被墨渊打开了。

于是在下一刻,大批的妖族骑兵如滚滚洪流,向着城门口疾驰而来,魁地兽的铁蹄急落在大地上,仿佛引发了一场大地震,沉重的闷响如战鼓齐鸣,令人热血沸腾。

或心寒如铁。

叶江及其御下三百荆棘军精锐,甚至没有试图延阻妖族大军半步,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正有一片凄寒的箭雨当头坠下。

那是墨家的神王弩!

突逢异变,叶江的目色立刻变得一片肃穆,他单脚一踏,御剑掠空三十丈,自手中挥出了一片片湛蓝色的气芒,以一己之力拦下了近五成的弩箭。

被剑气所斩断的箭矢便如被收割之后的麦秆,纷纷自半空中垂落,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城头的青石砖地。

但在叶江的身后,接二连三的嘶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只是一波箭雨,三百荆棘军精锐便死了三十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不等叶江回援部下,第二片箭雨便已经到了,这一次,箭头上纷纷被浇上了火油,如千万流星齐坠,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眼看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被烧成了火人,叶江手中的长剑挥得越来越急,睚眦欲裂,放声大喝道:“沈木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原本早应该出现的沈木,以及原本早应该驰援而至的荆棘军大部队也不见踪影。

吴桐眼角泛着悲愤的寒光,在正面的厮杀中,他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小,虽然凭借着强大的身法和速度,吴桐接连躲过了两波箭雨,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袍倒在自己身边,他心中的杀意已经再难压制。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城门口,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

“啊!”

吴桐长啸一声,身形在城头拉出了一条虚影,在漫天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等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墨渊的后心。

墨渊甚至都没有回头,低垂的脸庞上似乎浮现了一抹冷笑,紧接着,一朵娇艳的四色彩莲于八方风雨中悄然浮现,迎向了吴桐的匕首。

“嗤……”

短兵相接,吴桐的匕首看似轻而易举地刺透了一瓣莲花,却被硬生生挡在了风雨之外,因为在那里,出现了一头长着龙头、人身、鸟爪的异兽,口中所吐出的寒雾,仿佛可以把人的灵魂都生生冻裂!

计蒙!

竟然是当初慕容晚归的本命灵兽,计蒙!

吴桐不知道这是何物,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生死一线间的大恐怖,因此他突然松开了手掌,单手在匕首的刀柄上狠狠一拍,整个人再度于风雨中消失不见。

淬过毒的匕首泛着幽绿的光芒,向前再近数尺,却被两根白若莹玉般的手指轻轻夹住了。

下一个瞬间,墨渊指间微微用力,立刻在匕首上覆了一层厚重的寒冰,再落于地,摔成了粉碎。

紧接着,墨渊伸手轻扣彩莲花瓣,当下有一片莲瓣从中分离开来,与吴桐一起消失在八方风雨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同一时间,妖族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进了城门,一道倩影也来到了墨渊的身边,轻声问道:“此人隐匿功夫了得,若不斩草除根,恐怕会成大患。”

墨渊回头看了看南鸢瑶,眼中没有任何悲喜之意,他轻抬双臂,仿佛在迎接从空而降的霜雪,又像是在迎接入侵的妖族人。

“事已至此,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说着,墨渊又将目光转到了空中傲立的叶江身上,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带着淡淡的遗憾。

修行界有一句非常着名的话,圣阶也是可以被人命给填死的。

那么尊级强者当然也可以。

但叶江就是叶江,他的大半生都在战斗中度过,他的剑锋不知染了多少妖族人的热血,是他守护在大缙边陲,不让妖兵进犯寸缕,所谓深陷重围,孤军作战,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哪怕今日遭同族背叛,哪怕今日有千军万马当前,也丝毫动摇不了叶江那双坚定的眼眸!

时至此刻,叶江仍旧不知道沈木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墨家又为何要背叛大缙,妖族大军又是如何绕开了尧北军的封锁深入江州腹地的。

但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三万妖族将士埋葬在墨城。

以他剑尊境的实力,他有这个底气!

尊级强者可以被人命给填死,但前提在于,你要用人命来填!

此志已定,叶江将腕间的湛蓝色武纹燃到了极致,他手中的长剑在顷刻间化作一片遮天闭月的虚影,从空中砸落下来,如一座万丈高峰轰然崩塌,有如一片狂暴的怒涛倒灌而至,几乎将整座墨城斩成了两半!

这便是山河剑。

经此一剑,先行踏入墨城的数百妖族铁骑尽皆化作了片片血雾,连同着他们座下的魁地兽,都被砸进了地底。

远方那十座威风凛凛的神王弩,连同着旁边的数十名墨家子弟也全部粉身碎骨。

墨城中不知道倾塌了多少庭楼,又死了多少无辜的民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飞溅起来的漫天尘烟充斥在整个墨城的上空,久久不愿散去。

叶江身披金甲戎装,手持黑铁重剑,屹立在半空中,如天神下凡,眼中的精芒令人不敢直视。

“犯我大缙河山者,死!”

叶江的这一声怒吼,响彻在整个墨城的上空,如一道惊雷,砸落在了沈木的耳畔。

沈木抬起头,视线前面是一片模糊的血色,他用力地眨了眨双眼,终于看到了傲立于空中的大帅,他想拔剑上前,与大帅并肩作战,但压在他身上的残垣断壁,却让他连动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

墨家反了。

叶江和吴桐之所以能够确定这一点,是因为大开的城门,以及身后的那一阵阵漫天箭雨。

所以当叶江使出山河剑的时候,丝毫没有去考虑这一剑会不会毁掉墨城,丝毫没有在乎墨家子弟的生死。

叶江的决断再一次将兵临城下的妖族大军阻挡在了数丈之外,如果余下的荆棘军上万名将士能够及时赶到城门口的话,叶江便有信心再振大缙声威,把这群狡猾的妖族人驱逐回南海去!

就如同过去几十年来他所做过的那样。

若是韩柏所率领的尧北军能够察觉到妖族人的阴谋,回援墨城的话,与荆棘军前后夹击,完全可以把妖族人这三万人部队尽数歼灭!

但很可惜的是,尧北军不会来了。

荆棘军……

也不会来了。

事实上,叶江和吴桐并不是最先察觉到墨家反叛的人,真正在第一时间发现墨家勾结外族,企图造反的,是沈木。

因为就在叶江率领荆棘军三百精锐向城头赶去的同一时间,沈木甚至还没来得及让那些酒醉的兄弟们清醒过来,广场四周的火把便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一道灰蒙蒙的气墙从广场四面悄然升起,随即以迅雷之势弥漫在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冰冷的杀意,将广场中的上万名荆棘军战士全部相互隔绝了开来!

这便是墨城的雾中看花迷魂阵!

毋庸置疑的是,沈木是所有人当中最清醒的那个,所以他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凝神望向四周一片朦胧的雾色。

“墨荀,你想造反吗!”

沈木的厉喝声震耳发聩,但却收不到任何的回应,不管是敌人的,还是战友们的,仿佛场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因此在下一刻,沈木点亮了腕间的暗青色武纹,不管三七十二一,直接朝前横冲直撞而去。

“砰!”

很快,沈木就撞到了一具还有些温热的尸体,对方身上穿着荆棘军的制式铠甲,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

沈木心中一沉,看着手下脖颈处的那道猩红色血痕,怒火满腔,却不知该向哪里宣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沈木陆陆续续见到了其他兄弟的尸体,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是被凶手从身后偷袭,一击致命,而在这之前,他们大多数都已经在浓烈的百年青梅酒的诱惑下,晕倒在了酒桌上。

这些都是荆棘军中的大好男儿,为了守卫大缙边疆不知在生死边缘走了多少回,哪怕是最强大的妖族人也不能使他们屈服,却不曾想,他们最后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妖族人的手中,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偷袭下!

“啊!”

沈木凄厉地嘶吼着,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斩向那飘若无形的灰雾,却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没有找到哪怕一个生还者。

不多时,一声沉重的闷响从空中坠下,一道湛蓝色的剑光终于破开了迷雾,斩碎了雾中看花大阵的阵枢,将最后的光明带到了沈木的眼前。

紧接着,四周的楼宇开始轰然崩塌,漫天尘烟喧嚣而起。

沈木在出阵后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些还活着的兄弟们,却只看到了血流成河,断肢遍野,上千名身穿黑色劲衣,手持短剑匕首的墨家子弟,还在场中继续收割着生还者的性命。

见状,沈木怒气冲天:“尔敢!”

没有了阵法的束缚,沈木作为剑中皇者,携无上怒气、杀气,以及一道凄厉的暗青色剑气,直接斩断了十余名墨家子弟的头颅。

激昂的血气冲天而起,映得沈木的双眼一片猩红。

同一时间,数千名还活着的荆棘军将士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准备展开反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大火却从广场的地砖下汹涌而起,便仿若来自地狱的冥火,很快就把所有人都吞了进去,原来墨家竟然提前就在广场的地砖里面埋了火油!

紧接着,又是数千名墨家子弟纷纷从广场的外围冲杀而入,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是将级以上的灵修,而且是火系灵修!

恐怖的炎浪在瞬息之间就将广场周围的一切全都焚毁殆尽,彻底将荆棘军全部包了饺子。

沈木心中大骇,单手持剑,便准备前去驰援自己的兄弟,却不曾想,一位笑意盎然的中年男子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

正是当今墨家家主,墨荀!

“真没想到,除了叶帅之外,他身边还有两位剑皇,看来我也不能藏私了呢。”

言毕,墨荀的身体开始急速膨胀起来,他的皮肤表面瞬息石化,就像是在身上传了一层岩石盔甲,坚不可摧。

这便是墨荀的本命皇灵,搬山傀!

墨荀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融灵,然后一拳朝沈木轰击而去。

沈木目色微沉,手中的剑却稳如泰山,手腕一翻,仿佛在空中盛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荆棘花。

这便是荆棘剑!

荆棘剑法是荆棘军中最常见的一种剑法,尤其当千万人同时使出,结成荆棘剑阵的时候,更是威力无穷,可拦挡尊级强者的全盛一击。

但如今的沈木却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把剑,所以下一刻,那朵娇美的荆棘花便被巨石狠狠碾碎了。

接下来,沈木脚下的土地突然一软,从坚硬的石砖变成了泥沼,并从中伸出了一双泥泞的手掌,拖着他的双腿就向下拽去!

这是墨荀的第二道皇灵,沉泥精。

沈木身形一个趔趄,抽手回剑,朝着地底劈斩而去。

“嗤!”

长剑斩到沉泥精的身上,就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竟无处着力,但他仍旧没有慌乱,而是突然一个躬身,顺势把身体降了下来,然后抬腕上撩,从下往上,刺向墨荀身上的岩铠。

“铛!”

清脆的金石之音在沈木耳边炸开,一大片岩石碎屑从墨荀的肋下爆裂,但这一剑仍旧没能伤到墨荀的要害,因为就在同一时间,墨荀的身后突然探出了一条蛇尾,如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了沈木的背上。

一时之间,沈木险象环生,便如同是一个人在对应三位皇阶强者,完全落在了下风。

这便是修行界的铁律!

皇阶之后,武修,不如灵修!

墨荀三灵齐发,气势越来越盛,终于在一次佯攻之后,用蛇尾死死地勒住了沈木的脖子,然后一拳轰在了他的胸口。

“咚!”

沈木手中的长剑被泥沼精死死地黏住,甚至没能做出像样的抵挡,整个人便朝后倒飞而去,再狠狠地撞进了一片废墟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叶江的那声厉喝才刚刚响起。叶江的全力一击,便几乎毁了半个墨城,尊级之威,竟恐怖至此!

这一幕当然也被墨荀看在眼中,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惶恐,也没有丝毫的担忧,而是就这么站在了原地,举头遥望天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从一开始,不管是墨荀还是墨渊就都知道,这场战斗,荆棘军输定了。

叶江输定了。

他们之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惜成本地将荆棘军上万将士埋葬在城内,为的,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而已。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哪怕叶江还活着,哪怕他刚刚一剑斩碎了墨城,哪怕城外的妖族大军再次被避退了数十丈,哪怕广场上还有上千荆棘军在奋战,但在墨荀的心中,这场战斗已经打完了。

想要对付叶江这么一位成名已久,声威显赫的尊级强者,唯一的办法,只有请出其他尊级强者与其厮杀。

但墨家没有尊级强者。

哪怕是墨家家主,墨荀,也不过是灵皇境巅峰。

那么墨荀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当然是来自于妖族人。

但妖族人好不容易绕过了尧北军的封锁,不远万里深入江州腹地,真的就舍得把手中的这三万兵力全部砸进去吗?

只为了杀死一个叶江?

如果妖族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们此行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因为他们的目标原本并不是荆棘军!

只是荆棘军的出现,在他们的身前竖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既然无法逾越,那便只能将其彻底击碎了。

妖族人当然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继续向前无妄地送死,但他们的脚步却并没有被叶江的这一剑所吓退,因为同一时间,有两位红衣女子同样浮空而上,来到了叶江身前十丈处站定。

其中一名少女紫发披肩,直垂脚踝,一双碧瞳红唇,极尽魅惑之意,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自然便是南鸢瑶口中的那位“殿下”。

只不过不是大缙王朝的殿下,而是妖族殿下。

妖族公主,紫菱!

面对叶江,紫菱并没有使用幻术改变自己的容貌,因为那样只会自取其辱,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只是以原本的相貌示人,紫菱的容颜也绝对担得起惊世这二字!

叶江作为荆棘军主帅,在南川的边境上与妖族人交手过无数次,当然对老对手的情报了若指掌,也知晓面前这位少女的真实身份。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握剑的手掌便紧了三分,因为如果连妖族公主都来了,那么……

那位呢?

见得叶江目色凝重,紫菱不禁微笑着道:“叶帅不必找了,父皇并未与我同行。”

闻言,叶江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减少半分,因为如果那位没有来的话,单凭一个妖族公主,绝不敢出来与自己相见!

她的凭恃到底是什么?

叶江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了另外一名红衣女子的身上。

从容貌上来看,这位姑娘倒是相貌平平,比起紫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当她们二人同时出现的时候,难免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

叶江就这么盯着那位红衣女子,双眉逐渐拧在了一起。

不是他察觉到对方有多么深不可测的实力,恰恰相反,他竟然丝毫没有从那红衣姑娘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能量波动!

虽说妖族人与人类的修行方式不一样,战斗之时也并没有武纹和灵光的绽放,但力量的本质毕竟是一样的,作为一名尊级强者,叶江自信在圣阶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过自己的感知。

因此,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对方是一位,圣阶!

一时之间,叶江突然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有些发冷,不是因为他已经预知了接下来自己和荆棘军的命运将走向何方,而是……

妖族怎么可能有两位圣阶!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何天地间没有出现任何异象?为何善堂没有发觉蛛丝马迹?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的当下,叶江便直接转身,向远空遁去,先前的狂暴战意荡然无存,竟是想要逃!

这当然不是怯战,作为荆棘军主帅,堂堂大缙王朝的威宁侯,叶江并不怕战死沙场,但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传回京都洛阳。

传回长白山!

因为他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妖族人此番入侵的真正目的,而作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叶江绝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可惜的是,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如果在妖族大军刚刚兵临城下,或者在墨城城门尚未洞开之前,叶江就选择逃离的话,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机会,但现在……

下一刻,就在叶江破空而行的前路上,再度出现了那一道红衣魅影,然后伸出一根看似无比纤弱的手指,轻轻朝叶江的胸口点去。

叶江目色急沉,手中长剑已经出手,倒挂而迎。

这是山河剑的唯一式守招,不动如山!

“叮。”

然而,红衣少女的指尖才刚刚点到山河剑的剑身之上,便发出了一道清脆的轻吟,紧接着,叶江手中的山河剑寸寸碎裂,他最强大的守身之剑就此被破。

接下来,叶江仿若遭到了一记重击,身上的湛蓝色剑气狂乱而舞,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轰然自空中坠落,人尚且还未落地,口中已是鲜血淋漓,胸前更是狠狠地朝内塌陷而去。

“嘭!”

叶江落在地上,立刻把一面厚重的城墙砸成了粉碎,但他却连半息也不敢停留,腕间武纹再起,头也不回地反手朝那红衣少女挥去了一记剑芒,然后身形一纵,从残砖碎石中高高跃起,此番却是朝着紫菱而去!

叶江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的是,尊级与圣阶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两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再同一个层级上。

面对叶江尽全力挥斩出来的剑气光辉,红衣少女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动,只是自眼中射出了一道寒芒,便将其粉碎为了尘烟。

紧接着,红衣少女衣袂轻轻一荡,整个人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紫菱身前,一挥袖袍,第二次将叶江从空中砸了下去。

“嘭!”

叶江浑身浴血,胸前的戎甲已经彻底碎了,露出了里面被撕裂开来的皮肤,以及一根根森然白骨。

他挣扎着想要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低下头来,叶江这才发现原来在刚才的那一击中,红衣少女用神圣之意洞穿了自己的左膝,潺潺的鲜血将他的整条左腿染得猩红,触目惊心。

这便是圣阶的力量。

从头到尾,红衣少女只伸出了一根手指,拂了拂袖袍,甚至都没有直接接触到叶江的身体,一代名帅便这样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简单直接,让人看不到半点逆转取胜的机会。

叶江还有底牌吗?

当然有。

在他的怀中,还藏着半颗蕴藏了圣阶力量的佛珠,所以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握在了手中,猛地向那红衣少女掷了过去。

见状,红衣少女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轻笑,面带怜悯地摇了摇头。

只是一颗蕴含了圣阶力量的佛珠,又怎么可能敌得过真正的圣阶级强者呢?

于她而言,想要化解掉叶江的这垂死一击,只需要一息的时间。

但她不知道的是,叶江想要搏的,就是这最后的一息时间!

便在佛珠出手的同一时间,叶江的身形再一次动了,他的左腿虽然废了,他手中的剑虽然碎了,但他心中有剑,便能御剑而行!

不过眨眼之间,叶江已经向着墨城内疾驰了百丈之遥,只不过或许因为伤势太重,导致他的身形掠得很低,几乎是紧贴着地面在滑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年迈的大雁。

那摇摇欲坠的身姿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一息之后,红衣少女单手一握,便将那颗蕴含着圣者之威的佛珠捏成了粉末,然后与紫菱一起,不紧不慢地朝叶江追去。

她们并不担心叶江会趁此逃掉,因为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江的身形一歪,猛地栽倒在了地上,随着惯性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及三丈的血痕,看起来无比的凄惨。

但即便如此,叶江也还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倒在地,双目泛红地盯着身前的那一老一少。

那正是今夜一切杀戮的始作俑者,墨家家主,墨荀,以及墨家少主,墨渊。

然后,叶江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墨渊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亦无丝毫的怜悯之意,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绝不会和一个死人再废话半句,但今天的场合有些特殊,所以他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或许叶帅并不知道,当日在我与书院一众师兄、师姐、教习、院士返还不句山的途中,遭到大缙军方的围剿,我也问了一句为什么,可惜,没有人回答我。”

“叶帅此番回了一趟京城,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墨渊,被裁决司的人认定是叛族之人,全境通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同样没有人回答我。”

“现在,你想问我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一旁的墨家家主也笑着摇了摇头:“叛族之罪若是坐实,必定是株连九族,大缙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叶江紧握双拳,几乎已经将指甲嵌入到了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就算你蒙受冤屈,也可以向陛下申诉,为何非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闻言,墨渊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悲意,他冷冷一笑:“向陛下申诉?对了,我忘了告诉叶帅,当初率领五千铁骑围杀我们的那位将军,手中便拿着陛下的御旨!”

叶江瞳孔微缩,厉声道:“这不可能!”

墨渊摇摇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比如当时的我也没有想到,最后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的,竟然会是妖族的朋友。”

说着,墨渊轻轻拉起了南鸢瑶的手,言下之意,南鸢瑶竟是妖族人!

叶江常年驻守边疆,对于当今修行界的很多事情都不甚明了,但他至少是认识这位有着大缙三大仙姬名头的少女的。

可是,南鸢瑶不是如今七十二盟盟主,南斯容的义女吗?

她怎么会是妖族人!

事实上,如果叶江之前曾前往落日谷观看春闱大比的话,他一定会发现,当初南鸢瑶与墨渊一战,所使用的手段,便类似于妖族的幻术!

不过除此之外,南鸢瑶并不具备妖族人最明显的特征,便是竖瞳,所以这些年来从未引起人们的怀疑。

对此,南鸢瑶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在我体内所流淌的并非是纯正的妖族血脉。”

话音落下,紫菱与那红衣少女已经迈步来到了叶江的身后,紫菱伸出手掌,轻抚在叶江的面庞,在他身前蹲下,笑着道:“我想叶帅与我族交战多年,不会没听说过野草计划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时的紫菱完全把自己置于了最危险的境地,因为叶江就算身受重伤,但他毕竟是武尊境巅峰级的强者,如果濒死反扑,说不定真的能拖着这位妖族公主一起死。

但在听到紫菱的这番话之后,叶江却身形一震,随即变得无比的僵直,他转过头,望向墨城以北的天空,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无比的急切之意。

紫菱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已经来不及了。”

顿了顿,紫菱又劝道:“父皇一直跟我说,他很敬重叶帅的军事才能,若您肯归降于我们的话,我可以承诺叶家永世荣华。”

叶江听着这话,终于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他轻轻垂下了眉眼,将自己的最后一缕目光,悄然投向了三丈开外的那处废墟。

同一时间,沈木也在看着他,手中紧握着先前大帅抛到自己手边的令符。

滚烫的泪水自沈木的眼角悄然坠下,他张开嘴,死死地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后对着叶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仿佛是在回答当日叶江在御书房中的那番恳求。

“叶家一众老小的安危,交给我了。”

见状,叶江有些欣慰地自唇边掀起了一抹浅笑,然后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趁着自己的气海中还有最后一分力量,他还能做最后一件事情。

他不能让自己活着落到妖族人的手中,因为凭借一位圣阶强者的本事,再加上妖族人最擅长的幻术,很可能会把他变成妖族人手中的傀儡。

所以在下一刻,叶江用体内的最后一道剑气刺穿了自己心脉。

自绝于世。

他的身体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但头颅却慢慢垂了下来。

大缙王朝一代忠臣、名帅,就此谢幕。

荆棘军的先头部队于墨城几乎全军覆没,威宁侯叶江客死异乡,这个消息甚至没有能够传出九江郡。

不管是善堂也好,和堂也罢,都未能在第一时间收到任何的线报,毕竟现如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长白山。

更何况,九江郡全境都在墨家的掌控之下,没有墨荀的点头,就算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想把情报递出去,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时的长白山上正透着一片热火朝天的光景,虽然缙帝的銮驾尚未抵达,但工部早早就开始为祭天大典做准备。

时间只有三天,任务繁重,因此绝大多数工匠都两天两夜没能合眼了。

尤其是工部尚书,朱严廷,如今更是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一大半,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面,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却偏偏连半刻也歇不得。

大到搭建临时行宫、设立祭坛、布置简易的防御阵法,小到安排观礼的座次、挑选合格的素斋,他都需要亲力亲为,若不是有着灵将境的修为打底,恐怕早就给累垮了。

特别是礼部的那群孙子还挑三拣四,就只知道凭一张嘴,到处说这里不合规矩,那里不合礼数,直气得朱严廷浑身炸毛。

眼看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皇帝他老人家今天晚上就会抵达长白山,而各项准备都未曾完工,朱严廷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四瓣儿才够用。

这不,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个没眼力见儿的手下来报告,说是在侧峰的峰顶上发现了一座茅草屋,里面还住着一位年迈的老者,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征询尚书大人的意见。

“这还用问我吗?直接给我把那屋子拆了,把人赶下山去!祭天大典当天,甭管是主峰还是侧峰,无关人等,一律不得上山!”

“可……可是……”那工部侍郎苦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状,朱严廷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可是什么?”

“可是,那位老人家好像是,修行者。”

“修行者?”朱严廷双眉一扬:“修行者怎么了?难道他还想跟朝廷作对不成?还是想要举旗造反啊?”

那工部侍郎满脸冷汗,唯唯诺诺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待目送属下离开,朱严廷终于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可骂归骂,事儿还得照做,不多时,又有工匠来请示,说是为各位王公大臣搭建的住所已经完工了,但不知道该刷红漆还是黄漆,让他过去看看。

闻言,朱严廷简直觉得自己养了一大堆草包,怒喝道:“也不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刷漆?刷了漆今天能干的了吗?如果干不了到时候宰相大人他们睡哪儿?叫他们都停工,既然住所搭建好了,就去祭坛那边帮忙去!”

“是……是……”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叫骂声中,祭天大典的准备工作终于渐渐接近了尾声,但朱严廷却丝毫得不到喘息的机会,因为同一时间,已经宾客上山来了。

此番祭天大典,来的可不是如同春闱大比,或者某世家族比时的小人物,而都是在大缙王朝响当当的各位巨头!

比如皇朝学宫和天星院的院长大人,再比如七十二盟盟主,以及长老会的几位宗主大人,另外在九大世家中,除了叶江和秦小花,其余各位家主也都尽皆到场,秦家派出的是秦嫣,而叶家代表则由宰相大人兼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老者十分引人瞩目。

老人鹤发童颜,头上没有戴冠,银丝长发披肩垂下,身穿一套白色的星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人自然是瞻星台的太微道人!

既然是祭天大典,那么自然缺不了瞻星台,更缺不了太微道人的,更何况,世人皆知,皇帝他老人家对这位天师可是信任有加的,想当初夏生获封国子祭酒的事情,其实也是来自于太微道人的一番进言。

本次祭天大典表面上由礼部来负责,但实际上真正主持仪典的却是太微道人,可以说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地拿了礼部忙前忙后的功劳。

因此对于瞻星台,礼部上下一直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更在私下称呼太微道人为“老神棍”。

不过这番话当面却是没人敢说的,毕竟太微道人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若是惹恼了他,他只需要说上一句夜观星象,有灾星降世,再把矛头指向你,那么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恐怕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不管说太微道人是狐假虎威也好,还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罢,总之,这家伙能够以一介凡人之资,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也是人家的真本事,旁人就算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大约到了戌时时分,皇帝陛下的金銮终于到了,秦小花也手执墨玉短杖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倒是云隐大帝,杨天笑,并没有紧随缙帝左右,而是绕过了其他人,独自从山峰的另外一侧登顶。

对于一位堂堂圣阶强者而言,这等小手段,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瞒在了鼓里,丝毫未能察觉明日的祭天大典竟然有如此重量级的宾客到场。

众人见过驾之后,皇帝便直接住进了临时行宫中,禁军统领蔡荃当然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缙帝身边,至于徐秋乱带来的一应人马,以及裁决司的人则全部驻守在了长白山的山脚下,可以说是全天候戒备,连一只苍蝇也别想再飞进去。

更别说那些远道而来,早就在长白山山脚下扎营露宿的数万民众。

夜深之后,礼部和工部的人还在做最后的准备,以免明天出什么差错,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也没有多做交谈,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也不知道这一夜是否睡得安稳。

一直到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将破晓的温暖撒向人间的时候,工部尚书朱严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撑着无比疲惫的身体,躺倒在了山顶的一棵雪松之下。

却并没有注意到,之前把他气得半死的那位工部侍郎似乎一去就再也不复返了,连同着工部的好几位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光已明,祭天大典即将开始,一应王公贵臣、观礼宾客纷纷于祭坛前落座,礼部的乐师分列于祭坛两侧,手持鼓乐之礼器,目色庄严。

缙帝身着华贵裘服,上锈日月星辰,头戴十二旒金冕,腰缠玉带,手持镇圭,在太微道人的陪同下,一步步来到祭坛中央处站定。

在其身前摆放着九座玉鼎,里面盛着鲜血、嵘汁、活猪等各式祭品。

祭坛的最前方摞着一堆柴禾,上面铺着草垛,待一会儿礼乐齐鸣,缙帝宰杀了活物之后,将把宰杀的牲口,以及玉璧、锦帛等祭品放到柴垛上点燃,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使天帝嗅到气味。

再之后,缙帝还需向天帝献酒,由太微道人宣读祭天祷文,再赐福众臣,整个祭天仪式才算是完成。

两旁的乐师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鸣奏,太微道人手持一卷竹简,神色间似乎显得有些紧张,至于玉鼎中作为祭品的那头活猪还在拼命挣扎着。

只待缙帝有所表示,祭天大典便将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发生,不仅仅是今日有幸登临长白山顶的这些权贵们,更包括了山脚下跪倒了一片的普通民众,以及远在大缙四方各地的子民。

但在这之前,依循旧例,缙帝还需要当众问一个问题。

“今日朕登临此处,为万民祈福,感恩天地滋润,哺育万物,以告天帝。现如今时辰已到,大典即开,不知在场诸位可还有异议?”

这番话当然不是真的在问场中的这些大臣、修行界巨擘是否同意开启祭天大典,而只是走一个流程。

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毕竟此刻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凡有资格登上长白山观礼之人都不是傻子,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皇帝陛下的霉头。

但偏偏,今天就有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话音落下,包括太微道人、秦小花、南斯容、叶老宰相在内,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紧接着,大家下意识的动作就是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然而,当他们看清那人是谁之后,脸上的震惊又立刻转为了深深的疑惑。

因为在此时此刻之前,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位老侯爷也来了长白山啊!

今日之大缙王朝只有三位侯爷。

威宁侯叶江,正率领荆棘军南下前往江州。

十方侯韩柏,以及其御下尧北军,应该还在与妖族大军对峙的前线。

因此来人只可能是最后一位侯爷。

平南侯,薛盛!

说起来,这个名字也的确是久违了,自从当初这位薛侯爷在北上进京的途中,因为遭遇连番刺杀,所以从裁决司曹靖的手中逃出,返回西岭之后,人们便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却不知今日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祭天大典上?

更离奇的是,在场这些人明明都知道,平南侯可不像叶江和韩柏那般,是个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大帅,虽然名义上负责统领西岭军一应军务,可实际上却是胆小如鼠,人送外号:跑跑将军。

因为但凡在两军交战过程中,被薛侯爷发现有任何可能战败的苗头,他准保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可怎么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敢跳出来反对祭天?

这哪里还是那个胆小如鼠的跑跑将军?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谁曾想,缙帝却并没有因为平南侯的这一声喊话而面露不快之色,反而开口问道:“噢?不知平南侯有何异议?”

薛盛上前两步,沉膝跪地,朗声而道:“回禀陛下,自古以来,祭天大典都乃是我大缙王朝最为神圣之仪式,需众人心诚至圣,万人祷告,方得天帝赐福。但臣却发现,今日场中竟有心怀不轨之辈混迹其中,实在令臣心中难安,故特有此言!”

说着,薛盛缓缓抬起头来,直接把视线落在了一旁户部尚书,秦小花的身上!

一时间,场中众人尽皆哗然,唯有秦小花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相对而言,缙帝眼中的神色则更加令人捉摸不透,面对薛盛这番石破天惊的指控,他只是轻描淡写点了点头:“平南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缙帝没有让薛盛平身,所以他仍旧跪在地上,但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却险些惊得在场的众人从地上跳起来。

“永和历127年夏,草原人突然大举起兵,攻打长雁关,我西岭军在那一战死伤惨重,溃败而逃,并在十日之后又丢掉了宁武关,让半数斩草防线尽落敌手,虽然事后得陛下仁慈,并未怪罪,但臣却日夜难眠,寝食难安,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数万英魂在耳边哀嚎!”

“时至今日,我大缙已与草原各部族长修于好,但臣仍旧忘不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军中将士,故今日斗胆向陛下请罪,控诉当日西岭军溃败背后的真正元凶……”

说到这里,薛盛直接抬起手,一把指向了秦小花,声泪俱下地喊道:“便是此人!”

闻言,缙帝似乎轻笑了一下,说道:“秦尚书怎么会和西岭军大败有关呢?平南侯莫不是弄错了吧。”

薛盛转过身来,猛地将脑袋撞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凄声道:“臣怎么会认错!当初若不是秦尚书克扣军饷,分发劣质物资,我西岭军的数万热血男儿又怎么会埋骨他乡!”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着失态发展的各位修行界巨擘,也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或许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料想到,祭天大典还没开始,竟然就会出现侯爷状告尚书的这么一幕。

而且别忘了,秦小花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户部尚书,而是九大世家当中秦家的掌门人,是善堂的总掌柜!

且不说平南侯的这番控告是否属实,关键在于,他哪里来的胆子!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才真正颠覆了场中所有人的认知,就连平南侯本人也微微有些发愣。

只见缙帝看着秦小花,缓缓开口道:“秦尚书,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秦小花目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缙帝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怒意,也同样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秦念,先把秦尚书押下去吧,其余的,待日后再审。”

话音落下,似如早就等候在一边的裁决司首座,秦念,手持一条精钢铁索,慢步来到了秦小花的身前。

然而秦小花却没有动,只是将手中的黑玉短杖向上抬了半寸。

同一时间,人群中一位慈眉善目,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也朝着场中踏了半尺。

在祭天大典开始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众人尚未抵达长白山的时候,秦小花便已经察觉到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只是他一直无法确定,这当中的凶险最终会落到何处。

直到平南侯从人群中现出身来,秦小花终于看懂了祭天大典背后真正的迷局。

陛下这是想要一网打尽啊。

秦小花笑着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仰视着缙帝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说道:“陛下是否太过着急了一些?”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手中的黑玉短杖仍旧只比原先的位置高了半寸,之后便无比稳定地停留在了那里。

所以秦念手中的铁索不敢近身。

所以藏在人群中的杨天笑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相反,缙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那支黑玉短杖上,而是显得有些飘忽,此时面对秦小花的笑问,他只是认真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

秦小花点点头,便当于是接受了缙帝的这声解释,但紧接着,他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样做的代价,陛下可曾想过?”

缙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你老了,朕也老了,朕怕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哪一天?

当然是秦小花死的那一天。

只有秦小花死了,所谓的秦家小国库才是真正的大缙国库。

只有秦小花死了,善堂的情报力量才能为缙帝所用。

只有秦小花死了,缙帝才能稳固江山。

秦家善堂是如此。

春秋书院亦是如此。

五百年前的国教院依旧如此。

秦小花第二次点了点头,因为缙帝的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接受,更何况,现在的他还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他还需要等一个人的到来。

于是他继续开口说道:“原来和堂是陛下的。”

闻言,缙帝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你现在才想明白,多少令朕有些失望。”

此时若是夏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的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多次对他发动暗杀,处处与秦家作对,拥有不逊于善堂的情报网络,培养了大批刺客的和堂,竟然会是缙帝所创立的!

在此之前,不管是夏生,还是裁决司的殷世振,都曾以为和堂是太子殿下的附庸势力,但若是仔细想想,这个推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就敢建立这么一支神秘力量,甚至处处针对秦家善堂,难不成他真的把皇帝当成傻子了吗?

还是说,他想要谋反篡位?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瞒住秦小花,一手建立起足以与善堂分庭抗礼的势力的,只有一个人。

便是当今皇帝。

现如今的秦小花并不知道,当初抓走夏洪,在金元秘境中背叛秦家,并想要取夏生性命的林如和袁子裘,其实都是和堂的人,否则的话,一切便更加顺理成章了。

当然,在此时此刻,即便秦小花从皇帝的口中得以确认了和堂是他一手所创建的,这对于当前的局势也并没有丝毫影响。

秦小花只是在拖延时间。

“陛下认为,和堂真的就能取代我秦家,造福苍生吗?”

对于这个问题,缙帝似乎显得有些疑惑,但他仍旧为秦小花解答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要一件一件地做,至少他们已经在各大州向朕证明了,他们有这个能力。”

秦小花点点头:“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终于不再看向缙帝,而是转头对仍旧跪倒在地的平南侯笑着道:“行了,小薛,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赶紧退下吧,以免待会儿被殃及池鱼。”

话音落下,缙帝似乎神色微怔,然后他抬起头,举目远眺,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同一时间做出了类似反应的,还有藏身于人群之中的云隐大帝。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藏下去了。

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伤及无辜。

或者如秦小花所说的那般,殃及池鱼。

今日原本在长白山顶所举行的是祭天大典,虽然仪式尚未正式开始,但空中却仿佛已经传来了天帝的回应。

那是一声轻啸。

但杨天笑知道,那不是天帝,而是有朋自远方来。

为了以示尊重,他终于迈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然后脚踏一片紫霞,轻轻浮到了半空之上。

见状,在场的一众修行者们无不为之色变。

因为他们都是站在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超级强者,所以他们自然认得杨天笑的真身!

“云隐大帝!”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立刻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整座长白山的顶峰都炸开了锅。

然而在下一刻,人们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继杨天笑脚下的那抹紫霞之后,又有一道紫光自天边翩然落下,却是一把平实无华的木剑!

那是,裴旭的剑!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激动得难以自己,震撼之意溢于言表,但秦小花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眼中依旧平静如初。

却不曾想,便在此时,缙帝看着他,幽然问道:“你等的人就是剑圣吗?你能把他请来,倒的确令朕有些刮目相看了。”

话音落下,秦小花不知为何,握着黑玉短杖的手掌骤然一紧,但他并没有将其表现在脸上,而是笑着回道:“陛下能请出云隐大帝,臣也颇为意外,所以臣只是将计就计,推波助澜而已。”

缙帝点点头,慨然而道:“圣阶之上的世界,的确是很寂寞的啊。”

似乎是为了响应缙帝的这番话,傲立于空中的杨天笑也对着远方说了一句:“大家天各一方,几百年都没见过面了,刚一来你就拔剑,似乎有些太过分了吧?”

空中没有人影出现,却有一道声音于长白山顶轰然炸响。

“废话少说,你这胖子老是躲着我,今天好不容易被我撞见了,先打一场再说!”

话音刚落,空中那柄紫气盎然的木剑便突然动了,携一往无前之势,蛮不讲理地朝着杨天笑刺了过去!

世人皆知,云隐大帝是一位武痴,为了追寻更高的力量,他放弃了很多事情,比如家人,比如朋友,比如爱人,一心求道,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相较而言,剑圣裴旭则被俗世缠身,他需要应对朝廷的警惕,直面九大世家的戒备,除此之外,裴家的大小事务也需要他来拍板决定,自然是难以兼顾修行之所得。

但仔细想想,但凡能够屹立在修行界最顶端,破镜以达超凡入圣之辈,又有哪一个不是武痴呢?

若是不痴,何以成圣?

所以当裴旭得知杨天笑会出现在长白山顶的时候,他来了。

正如缙帝所说的那句话,圣阶之上的世界,是很寂寞的。

修行之辈,若想要不断提升自身修为,看到那更高更远的风景,除开自身的感悟之外,与同阶的切磋与战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道关卡。

与自己战,与他人战,修行不止,则,战斗不息。

但非常可惜的是,自两百年前高宗皇帝含恨殒落之后,圣道也随之凋零,现如今,人们所熟知的圣阶,只有两个。

剑圣裴旭。

云隐大帝杨天笑。

自然,能够被他们当做对手的人,也只有彼此。

因此裴旭刚一到长白山,便出了剑。

无关恩怨,无关是非,而是如他所言,只是想找杨天笑打一架而已。

圣阶的战斗,非常人所能观,哪怕场中不乏尊级巅峰的超级强者,哪怕他们比谁都想要观摩这场圣战,以期有所悟,踏入修行界的最后一道门槛。

可与此同时,圣阶的力量也绝非他们所能承受的。

哪怕只是余威,也足以荡平整座长白山!

因此在下一刻,杨天笑消失在了天际,那柄紫意盎然的木剑也随之消失了,野云间似有空雷响,却难见其形。

杨天笑被裴旭牵制住了,因此理论上,如今在长白山巅,实力最强的便成了秦小花。

此时的他若要战,无人敢掠其锋芒。

若他想逃,则无人可阻其身。

但秦小花却仍旧站在了原地,不进不退,平古不波的双眼闪烁着冥冥幽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缙帝突然开口问道:“秦尚书,你是想要抗旨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缙帝的这声问话似乎有些太迟了,因为手持铁索的裁决司首座,秦念,已经在秦小花的身前站了快半炷香的时间。

秦小花默然不语,自平南侯于人群中现身以来,秦小花一直在看着缙帝,视线始终停留在缙帝的眉眼间不离分毫,仿佛想要从这位自称“仁帝”的大缙统治者眼中找出一丝波澜。

但他失败了。

不论是平南侯的控诉,还是秦小花的抗旨,亦或者剑圣裴旭的出现,杨天笑的离开,最多也只能让皇帝陛下生出一些感慨,再无其他情绪。

这说明,不管场中的局势再怎么变化,也始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可时至此刻,缙帝的手中还有什么牌可以打呢?

裁决司?

禁军?

皇朝学宫?

还是和堂?

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都是完全掌握在缙帝手中的直属力量,可就算把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秦小花。

或许集今日在场各大世家家主、七十二盟诸位宗主之力,可以强杀秦小花,但那必须建立在秦小花愿意死拼的基础上。

就像五百年前的灵武双圣,九黎一样。

可若秦小花要走,场中任何人都拦不住。

若他要反,凭秦家善堂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力,倾力打造的情报网络,绝对会成为大缙王朝的心腹大患!

所以先前秦小花劝谏缙帝,他认为这样做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皇帝给秦小花的答案是,他担心自己等不到万事俱备的那一天。

这个解释当然是合理的,事实上秦小花也的确相信了缙帝的这番说辞,但时至此刻,他却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所以秦小花淡淡一笑:“回禀陛下,臣只是想再看看。”

“好。”让人意外的是,面对秦小花这声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轻语,缙帝竟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便再让你看看吧。”

秦小花说他想再继续看,其实是想要再继续等,他等的裴旭已经到了,但他还想等其他的意外发生。

缙帝让他去等,让他去看,就是因为缙帝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日的祭天大典绝对会再生波澜。

正如秦小花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这个祭天大典就是一个局,一个缙帝的局,而真正有资格入局的人,尚未出现。

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空中的闷雷声不绝于耳,在场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一动不动。

因为就算是看不见,他们也能隐约感知到那藏匿在云层深处的力量波动。

那是圣阶的力量,人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力量。

哪怕能够从这场圣战中悟得一丁点的力量法则,也将给他们带来无可比拟的好处。

这便是大机缘。

也就是在这声声雷鸣之中,缙帝和秦小花所等待的意外终于到了。

一老一少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山道中央,虽然两人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就算走得再慢,山道再长,只要一直走,也总有登顶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突破裁决司和镇国军在山脚下的重重封锁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长白山的,两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就好似他们原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一样。

年轻人身着兽皮,目光冷峻,背负一根一人高的铜棍,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初硬闯不句山,重伤唐子安,以漫天蛊虫毒杀了上百名春秋书院学生,却最终被夏生放了一条生路的牧北!

而在他身边的那位老者,则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身上穿着最普通的麻布衣服,手持一根乌木短杵,浑浊的眼球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眼看脚下只剩余最后一级阶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抬首望向祭坛上的缙帝。

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同一时间,秦小花手中的黑玉短杖骇然荡开了一层墨色气纹,而缙帝则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叱奴阎,怎么只有你来了,苍山呢?难道说,堂堂蛮王,原来也不过只是一位无胆鼠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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