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商烬睨着厉明枝水盈盈的眸子，语气平静道：“我母妃出身低微，宫里的太医是不会管我们母子的死活的。”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某个冬日的晚上，我发了高热，烧得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母妃焦急得不行，她亲自去太医院拿药，可是那些太医们因为害怕得罪皇后，不敢将药给她，母妃没有办法，只好去长华殿亲自求皇后。”
“那后来呢？”厉明枝问道。
“后来？”
“后来啊……”他的面色冷沉下来，垂下眼帘，“母妃的确带了药回来，可你知道为了那些药，她都遭受了什么吗？”
厉明枝摇了摇头。
商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母妃在长华殿跪了整整四个时辰，是皇后乏了嫌弃她碍眼才点头施舍了一点药材给她……那夜的风雪很大，母妃回来的时候都冻僵了，她的头发上，肩膀上都是雪，嘴唇冻得青紫，可她却像揣着珍宝一样将那一点药材护在怀里，哪怕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些药也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风雪都没有沾上。”
商烬说这些事情的样子冷静极了，好似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但这些事情明明是在他身上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残忍的事实。
他瞄了一眼厉明枝脸上的表情，移开视线，低声问道：“小郡主不妨猜猜那时候她对我说了什么？”
“嗯？”厉明枝想了想，轻声道，“我不知道。”
商烬忽然嗤笑出来，他拿起一块核桃酥放进嘴里，半晌后才冲她道：“那个时候，她捧着怀里的药材，满脸都是笑意，她说，阿娘给烬儿找到药了，我的烬儿能活下来了……你看，她的愿望仅仅是希望我活着，只是这么一个很小的愿望而已。”
“可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她最终付出了自己的命。”
他忽然抬手握住厉明枝的小手，精致的眉眼带着凉薄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相撞，薄唇轻启，口吻带着淡淡的嘲讽。
“她死了，死在一场风寒中，死在了那个为我求药的冬日。”
“长大一些后，我总会受伤，不是被那些人欺辱就是被商宴抽打，每一次受伤我都会想起那个冬日的夜晚，想起母妃拿着那些药的样子，直到……”
似乎意识到什么，厉明枝眼神微微躲闪，可对面的少年却将她往前一拉，那双桃花眸深深凝视着她，不容许她避开。
然后，厉明枝听到耳鼓里传来让她心脏不正常跳动的声音。
他说：“直到又一个冬日，漫天大雪之下，我遇见了你，厉明枝。”
手背上传来微凉的温度，让她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原本的防备心思就这样在他平静且冷漠的口吻里，渐渐地，消失殆尽。
“小主人，他可是商烬！”
识海中传来琉璃警告的声音。
她赶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做了个深呼吸后，压下心底隐隐浮出的异样情愫。
——对，他是商烬，她来到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绝对不能被蛊惑。
厉明枝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一共见过三次。”
商烬的声音又闯进她的耳朵里，那是一种藏了冰一样又异常柔软的嗓音。
抬眸时，她正好撞进商烬含着浅淡笑意的眼底。
他微仰着头，似乎突然放松下来，一贯从容冷漠的脸上，迸发出一寸又一寸的鲜活，让人没来由地随着他的笑而弯起嘴角，额边的碎发随着他轻笑的幅度微微摆动。
明明是不大的年岁，这明俊的相貌，这般神采飞扬的表情，是诗中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模样。
不等厉明枝开口，他径自说道：“你出生那一年，我刚好四岁，那时候母妃还在…她领着我去宣慈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笑得喜气洋洋的，那便是你我的初次相见。”
“再次见你，是你两岁生辰那日，媚妍夫人带着刚会走路的你去御园摘梅花，”商烬顿了一下，斟酌一下字句，语气寡淡道，“那一年我六岁，母妃刚去世不久。而你在御园的角落里发现了受了伤的我，迈着小短腿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枝梅花。”
“第三次，便是这一次，你出现在大雪中，朝跪在雪地里的我伸出了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商烬的语调始终平缓，他看着处在诧异怔愣之中的厉明枝，悄无声息地放开了她的手。
至于厉明枝，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晃神了许久，她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哽在喉咙处，无法说出口。
原来，早在她到来之前，商烬和她早已有了牵绊。
而在这每一次的牵绊中，只有他口中的第三次，才是她厉明枝与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次相见……
“你与我说这些，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商烬朝她看过来，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的视线锁定住了。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我是想告诉你，小郡主，你和我是不同的。”
“不同？”厉明枝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轻笑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嘲弄：“我不会感激你救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这话，说得刻薄又低冷，语气连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厉明枝忽然发现，自己在那双好看的眼眸里，瞥见了深深的戒备和厌恶，哪怕只有短短一刹那，但还是被她捉住了。
她眼神微微一沉：厌恶？他竟在厌恶她？为什么？
“我、我才没有要同情你！”
——谁要同情你一个魔物啊！
“既然没有那便最好不过了，”商烬接触到她的视线，脸部线条略显冷硬，“你和商宴说的话，我全部听到了。”
看着她白嫩嫩的脸在自己说出‘商宴’这两个字后硬生生变了颜色，他觉得可笑极了，于是又冷又狠的话随着轻柔的声线向厉明枝砸了过去。
“那么现在，小郡主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心猛地一紧，厉明枝先是哑然，然后恍然大悟。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与我说那么多，就是觉得自己被我利用了？你是觉得救了你这件事，是我和商宴算计好的？”
“难道不是么？”商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略带自嘲地说，“毕竟商宴有句话说得对，他是皇后嫡子，与小郡主你，般配得很。”
厉明枝‘噌’地一下站起来，用一双水眸瞪着他。
——白眼狼！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
她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人气成这样。
“哦~看来三殿下很不愿意被我救啊。”
厉明枝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她横了他一眼，被气得眼眶泛红，说出的话也尖锐许多。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讨厌我也好，觉得我利用你也罢，呵呵，商烬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我救了你，以你的身份和处境说不定早就让人捏死了。”
须臾间，厉明枝就在那张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见到了一丝丝裂痕，她体内的恶劣因子在这一刻沸腾起来，恶意蔓延上她微微弯起的唇，泛红的眼眶，还有她带着甜软似毒的嗓音。
“你觉得我利用你，那么请问，现在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的你，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
她娇软一笑，稚嫩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神色：“嗯？告诉我啊，小白眼狼。”
厉明枝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她也厌恶去当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
哪怕她明知道自己承担着成为主神的责任，却也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在看到商烬黑漆漆的眼眸里，那又冷又沉的不甘和恼怒时，身心俱爽。
呵，对于有迫害妄想症的某些矫情的人，就应该这么刺激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