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九月即飞雪，
玄冬寒气更栗烈。
仲冬之月，西风挟裹着肃杀，洗劫万物，徒留枯黄，适时天穹苍白疏阔，时有三两大雁南飞，哀鸣寥寥。
车队驶入茫茫山间，又因地势渐高的缘故，四周苍松翠柏夹道高迎，针叶上残留的浓绿仿佛仍旧留着去年冬日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日头渐落，气温骤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柳陌抓紧缰绳勒紧马，掉头走到商越的身边。
“殿下，前方山路崎岖，今夜是否在此扎营？”
商越仰头望着天色，又看了看前方崎岖的山路，摇了摇头：“天色将晚，留在山间恐有变故，柳尚书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从这山里走出去。”
“好，听殿下的。”
柳陌应了声，刚准备去通知前方的军队，就被商越抬手拦住。
商越耳廓微微颤动，有风穿行于山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耳边低泣，他蹙眉望着前方密林深处，仔细辨别这那些呜呜风声，忽然他瞳孔紧缩，大声吼道：“敌袭！”
一支羽箭自山林深处破空袭来，带着铮铮凄鸣，射向车阵中央的商越。
“保护殿下！！”
在柳陌喊出声的下一秒，另一支羽箭接踵而来。
噗地一声闷响，那根羽箭射进商越身边一个侍卫的胸口，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捂着淌着血的胸口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快！保护殿下！”
“列阵！”
侍卫们震惊愤怒的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手持盾牌的人已经围挡在商越和柳陌的马前。
无数箭矢如暴雨般从前方密林抛射而出，嗖嗖作响，在即将沉没的落日映衬下，这条山路显得格外恐怖。
在第一支箭射向自己时，商越第一时间卧在马背上，他的脸颊紧贴马鞍，俊美的脸颊上不甚被粗糙的缰绳划了一道，他并没有在意，而是仔细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羽破空声，心中暗自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使用的羽箭数量。
咄——咄——咄——
是羽箭狠狠扎进木盾的声音，敌众我寡，他们押送车队一共就这些人，之前因为防备不及已经殒了几个，如今剩下的侍卫们，一边要护着身后的商越和柳陌，一边又要抵挡数不清的箭雨攻击，时不时地还有羽箭顺着盾牌射中后面的侍卫……
耳边声音混杂，马匹惊慌的嘶鸣，箭矢破空的声音，侍卫们被射中的闷哼，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这条回程路瞬间就变成了一条通向冥府之路。
咻——
“殿下！”
一根羽箭朝商越射来，柳陌猛地把他往旁边一拉，那根羽箭擦过他的侧脸，狠狠射进他身边不到半寸的土地上。
他的侧脸瞬间出现红痕，一丝血迹从红痕处蜿蜒而下，商越面色愈发冰冷，他拽住柳陌的胳膊，低声说道：“我们在这里目标太大，让后面的人退守两边树林遮蔽自己的身影。”
“是。”柳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后面跑去。
商越留在原地，指挥着身后涌上来的弓箭手，将火石绑在箭头，再借着木盾挡住身形，朝前方密林箭雨来源的方向射去。
很快，前方密林有火苗燃起，而他们后方的车队已经在柳陌的带领下纷纷藏身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
商越耳廓微动，仔细听着前方密林传出来的声响，单手举起：“弓箭手准备，射！”
一声令下，无数火石被朝密林射去，很快那边的零星火苗连成一片，寒风一吹，火势瞬间大了起来，商越瞧见有一些穿着黑衣的弓箭手身上燃着火吱哇乱叫着从密林滚出来，不要命地在地上打着滚试图把身上灼烧的火扑灭。
“杀！”
商越一手持剑率先冲了过去，侍卫们见此也丢掉木盾提着刀剑一块跟着冲了过去，而那些弓箭手依旧将点燃的火石投射出去为他们开路。
“殿下小心！”柳陌举着大刀替他挡住其中一人的攻击，背对着他大声说道，“臣看这些人并不像咱们大胤的，反而更像是西戎的东珲部。”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商越冷着一张脸从对方身上抽出剑，甩了甩上面的血，转身看着柳陌提着那把大刀像砍西瓜一样砍着面前的敌人。
他忽然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揶揄：“孤记得，柳大人好像是个文官吧？”
噗呲——
柳陌把扑过来的一个敌人斩于刀下，回过头看向商越，很是淡定地说道：“臣参加科举那年，本想报名武举来着，奈何家父以死相逼……”
转身又砍了两三个人，他快速挪到商越的身边，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臣虽然是文官，可这些年对刀术一门也并没有遗落。”
这一次突袭战况惨烈，日光彻底湮没在山腰时，商越他们才将敌人全部斩杀，侍卫们分成两拨一拨由柳陌带领着去整理车队清点人数和马匹损失，另一拨人由商越带着去战场上给敌人补刀。
“殿下都查过了，没有活口，”其中一个侍卫跑到商越身边单膝跪下，双手将一支箭头呈上，“这是属下从那些断裂的羽箭上砍下来的，箭头上有特殊标记。”
商越拿过那枚箭头，看到箭头上的狼首标记瞳孔猛地一缩，转身朝一旁的柳陌走去。
“柳大人，你看。”他把箭头递给柳陌，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看来大人说对了，这些人的确是西戎人，只是他们不是东珲部的，而是西戎王庭的人，这上面的狼首是西戎王庭的王徽。”
柳陌反复观察着那支箭头，许久后开口道：“这里距离燕玄关并不远，我们出发也不足五日，殿下…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说不准，”商越冷声道，“知道咱们选择这条路走的，除了你我和车队里的人，再就是定远王和小侯爷了，我们这一路押送粮草并无任何波折，如今粮草已经送到军中回程时却遭遇刺杀，而这刺杀者的身份还是西戎王庭的人，这件事着实有趣得很。”
柳陌毕竟在朝堂沉浮十几年，转眼就听明白了商越话中的含义，他靠近商越的耳边，轻声问道：“殿下是怀疑车队中有细作？”
商越轻轻点头：“我们出燕玄关已经四五日了，若是定远王那边出了问题，那么在这之前就会动手，不必等到现在，而我们这一路上十分谨慎，走这条山路也是你我临时商讨出来的，车队中人并不知晓，所以孤断定，车队中一定有细作。”
“既然殿下如此肯定，那臣有一计或许可以引诱那细作自己现身。”柳陌道。
商越唇角微微一弯，眼眸里泛起一丝兴致：“柳大人有何良计？”
柳陌向他招招手：“殿下附耳过来，我们不如……”
夜班，车队在北面山道口扎营，商越临时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日辰时再继续赶路。
亥时二刻，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在几处火堆旁，拿着碗喝着热汤，柳陌舀了一碗汤端给商越，然后在在他身边坐下，盯着眼前燃烧的正旺的篝火。
“殿下放心，臣有把握。”柳陌小声对他说道。
商越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孤不是担心这个。”
柳陌一怔，随后想到了什么恍然一笑：“殿下是担心宫中？”
“嗯，”商越毫无隐瞒他的意思，“孤此次出宫其实是因为一件事情惹恼了父皇，就连出宫之前，父皇还对孤耳提面命的。”
他说着，望了眼天上的月亮，苦笑一声。
柳陌静静地听着，喝了口热汤，说道：“是因为小女阿遥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