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知道？”
商越眨了眨眼睛，颇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一丢丢心虚。
毕竟他喜欢的人，也是别人家倾尽全力，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明珠。
谁知柳陌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下命臣押送粮草的时候，曾在私下里隐晦地向臣询问过阿遥的婚事，原本臣也想不通陛下无缘无故问这个干什么，”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瞟了商越一眼，“现如今……臣总算明白陛下当时为何是那般态度了。”
商越被他这话哽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柳大人这是怨他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阿遥是个很好的姑娘，柳大人将她养育的很好。”商越忽然很真挚地说道，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连母妃都觉得和阿遥相处很舒服。”
阿遥？
听到商越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的女儿，柳陌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感觉自己辛苦培育出的名品花朵被一棵白菜虎视眈眈地觊觎……
不过想到自己那性子倔强的女儿，他心里却是一暖：“臣的这个女儿自小性子就十分较真，但臣觉得女孩子嘛，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不会吃亏。”
说到这儿柳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然后掰过商越的肩膀，神情郑重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对他道：“殿下可知，臣原本是想给阿遥择一个本分的人家的，家世嘛不用太好，这样她未来的夫婿需得仰仗臣继而去讨好阿遥，这样阿遥在婆家不会受委屈，但臣又觉得对方得家世又不能太差，不然阿遥吃苦受累就不好了……臣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让她入宫的，若不是……”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臣其实很清楚陛下绝对不会让阿遥成为殿下的皇子妃的，殿下心里也清楚，不然陛下不会让你和臣一道来押送粮草，但臣仍旧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务必答应臣。”
许是柳陌这般隆重认真地模样镇住了商越，他直视着柳陌的眼睛，也认真地点点头：“柳大人请说。”
“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都请殿下保护好我的女儿，她与旁的小女郎不同，看似温言温语，端庄大方，可她胸有丘壑，心里有自己衡量世间的一杆秤，臣不担心别的，唯独担心万一有一日她在宫中闯了祸，无人能庇护她。”
“柳大人放心，我自明白阿遥心意那一刻起，便将她的性命看作自己的性命，此生我定护她周全，不管她是否能在我的身边。”
柳陌忽然笑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眉目舒展，神情散朗。
“如此，臣便放心啦。”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今夜不安稳，殿下早些歇息。”
亥时六刻，车队中的人已经睡了过去，柳陌给自己灌了一壶茶，又站在风口吹了一会儿，强行让自己清醒清醒。
商越躺在篝火旁闭目养神，脑子却十分清醒，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稍时，一股风吹过树林，身旁篝火发出哔啪的声响。
一道冷刃的锋芒划过，商越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翻滚到另一侧，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商越抽出自己的佩剑，右腿用力蹬地，速度极快地朝那蒙面刺客掠去。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商越附近的侍卫被声响吵醒，看到眼前的场景二话不说连忙提剑围了上去。
“殿下。”
柳陌也赶了过来。
商越用剑抵着对方的刀，看着他眼角的疤，冷笑一声：“让孤猜猜，是你将孤的行程泄露出给西戎人的吧。”
“哼，死到临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蒙面人再次发起攻击，手中力道加重。
商越缓缓勾起嘴角，持剑的手臂用力支撑着对方的力量，另一只手悄悄抽出藏匿在袖中的匕首猛地捅进蒙面人毫无防备的腹部。
“啊！”
蒙面人往后退去，捂住自己流血的部位，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着商越。
“听闻大胤皇长子风光霁月，是个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如今看来传言不准，你这个人卑鄙的很呢。”蒙面人手臂一转，提着刀就朝商越冲去，丝毫不顾四周已经逐渐形成合围之势的侍卫。
商越冷笑：“与你这等宵小，谈何光明正大？”
他瞥了一眼身后逐渐多起来的人影，一面与蒙面人刀剑相向，一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蒙面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啐了一声，再使出下一个杀招的同时冲商越飞出几个暗器。
“殿下小心！”
柳陌眼见商越为避开蒙面人的杀招对那暗器躲闪不及，连忙冲过去一把将他推开。
噗呲——
是暗棋没入血肉的声音。
“柳陌！”商越回过头，震惊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柳陌，怒气瞬间上涌，身形诡谲地跑到蒙面人的身边，趁其不备剑身翻转用力一划。
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砸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短暂的停顿后，‘咚’地一声，蒙面人的头颅被斩落在地。
四周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把他的头颅挂在山道口，那些与他接头的人自然会看见。”
商越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良久的震惊后，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人将蒙面人的尸体和头颅处理了。
“柳大人。”
商越慌忙跑到柳陌身边，随行的医师已经在尽力抢救。
“如何？”商越盯着柳陌毫无血色的脸问。
医师拿着金针封住柳陌心脉处的几个穴位，一脸凝重地对商越说道：“这暗器射入柳大人的心脉，入肉极深，一时半刻不好取出来，再加上暗器上淬了毒。”
“毒？”
“是很常见的毒，但……”医师欲言又止，看着柳陌心上的狰狞的伤口面露难色。
“说！”商越厉声道。
医师道：“暗器上的毒虽然是常见的毒药，但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毒药接触到皮肉的时候立即扩散，小人无能，只能尽量以金针暂缓毒素扩散。”
“噗……”说话间，柳陌突然吐了血。
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他的唇角滑落，轻轻滴在染了血的衣襟上，瞬间绽放出一朵凄美的血红色的花。
“……殿下。”
柳陌皱着眉，费力地朝他伸出手。
“柳大人你为什么要替我……”商越赶紧抓住他的手，眼眶湿润，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咳咳呵…再怎么说，殿下还年轻，身上的担子比臣重多了……”柳陌嗤笑一声，“还以为没事的……是臣运气不好，与殿下何干？”
他反过来握住商越颤抖的手：“殿下莫要自责……之前答应臣的事情，殿下千万不要忘了……咳…噗……”
柳陌再度吐了血，有几滴血甚至溅到商越的下巴上，他眼睛通红，用力握着柳陌逐渐僵硬的手，使劲儿点着头。
“我记得，我一定做到，我一定做到。”
“…那就好……”柳陌气息虚弱，他看着商越笑了笑，“先别告诉阿遥，如果她…她知道……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力气用尽，被商越握住的手不禁往下坠，商越慌乱地重新把他的手攥在手里，不住地点着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陌你醒醒，柳陌！”
“……殿下，柳大人已经去了。”医师在他身边长长一叹。
“柳陌！”
他缓缓垂首，额头紧紧贴着那只冰凉的手，眼泪汹涌滑落，轻声呢喃着：“你让我该怎么和阿遥交代啊……”
随侍他的侍卫默默地擦了眼泪，不忍地走上前，蹲在他身边，小声道：“殿下方才的刺客已经处理好了，咱们应该立即启程离开这里，万一那刺客接头的人在山道口围堵恐怕……”
身边的人静止不动，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出，这声音极小也极轻。
过了许久，在侍卫以为商越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忽然看见他站起来，转过身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恢复了一贯冷漠的表情。
“去让他们架好篝火，孤就在这里送柳大人。”
侍卫怔愣片刻，恍然道：“是，属下这就去。”
一刻钟后，云层遮蔽月光，夜幕之下，柳陌衣冠完整地躺在树枝搭建的篝架上，脸上和身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神色祥和地躺在那里，身下烈火熊熊燃起。
商越带着众人，身着素服双手捧着一碗酒，久久凝望着柳陌。
“平山遇刺，归德魂追；
柳公忠义，国士无双，
天地惶惶，大胤泣血；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声音盘旋而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