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现在我们追踪的三条大新闻，不能放过！但前提是，保障你们自己的安全！接下来，包淼，你去协助……”
才进部门，就听见林海在慷慨激昂地指挥。
赵殷婕敲了敲旁边的玻璃:“海哥。”
“……就跟、跟——”林海转头，“呀呀呀！大忙人！您可算回来了！”
不过是个夸张的客套话。
赵殷婕:“有个社会新闻我跟进。”顺手把王大姐家的资料塞他怀里，“你自己看。”
身后跟着的几个新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姐家，满满一书房的书，满满一架子的资料，分门别类。
走进屋子，他们才把行李房间客厅转了个圈，赵殷婕就找到资料说要走了。
临走前，他们看了一眼，震撼住了。
“跟科技机器人有关的。”
林海:“又和机器人有关？合并在一起吧。”
“我跟进调查，有了眉目再说。”赵殷婕拿了自己的U盘，“我先跑一趟警局了解了解。小森跟我，小元儿去查机器人厂家、销售部门问问。”
“好。”
两人没意见。
赵殷婕看了一下原本在她手底下的新人:“你们一人一台摄影分开跟，其他人听部长安排。”
“好的，赵姐。”
?
三星人公司和万利科技公关、调查两头并进，医疗疫苗的问题并不在于保存科技上，而在于运输冷链交接的问题。
至于近期频发的倒卖事件，让残次品还没来得及销毁前被混入市场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害，还在持续调查中。
赵殷婕几天奔波，跟着调查人员跑了好几个现场，自然也知道三星人公司也在其中。
是何等牵连、亦或者是主犯，不得而知。
她私心是想帮曹叶，想问一句他们公司如何，可她现在最该做的是查清真相，给大众一个交代，她开口了就会让人知道他们私交过密，形成“偏帮”的思维定势，从而失去大众对她的信任。
公司宣传，在产品质量合格的情况下，她能策划安排事实，进而加工报道。
但社会性新闻不一样，这是面向大众、所有人参与的事实监督，必须将所有的事情还原真相，告知大众。
一点不能出错、一点不能带有私人偏向，要足够冷静、客观。
能感性，但绝不能失去基本的真实与理智。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他们要避嫌，尤其是在公共场合，不能过多交流私事。
公是公，私是私。
再三天，网上的讨论愈发激烈。
案情有了新的突破。
机器的程序被更改了，储存盘有一段程序命令执行被删除，这些天一直在找是谁更改了它、删除了它。
现在技术恢复，储存盘丢失的记录还原了。
是——
孩子的二姑。
那张看起来和善的脸，这些天温柔体贴地照顾王大姐的人，如今透过录像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狰狞可怖。
赵殷婕敛眉。
人心啊——
这就是，最亲的亲人。
跟着一起的警官:“赵记者，感谢你陪我们一起取证、调查，后面……”
“是我麻烦你们了。后面的事还需要你们负责，我就不多打扰了。”赵殷婕很识趣的，录像都有了，犯罪的是人，何因何果都已经明了了，她也要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跟着赵殷婕跑前跑后的孔森，此时也对赵殷婕有了新的判断。
或许，赵殷婕不是一个特别清正廉洁的人，但原则还是有的。
至少收受贿赂、伤天害理、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是不会干的。
舅舅的事，或许真的只是舅舅犯了错，被判入狱是舅舅还有对他们隐瞒的事，而非赵殷婕从中作梗嫁祸于人。
赵殷婕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新闻报道可出了？”
“已经发了。”
赵殷婕叹气:“跟我去趟王大姐家里，再把后续发上。”
“好。”
这件事，最受伤害的，是王大姐夫妇，两个儿子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却失去了最疼爱的小女儿。
世事无常。
?
三年前，王大姐跑销售结识了贵人——一家冷链公司的陈总经理陈鑫。陈鑫觉得她有魄力、有眼界，指了条路。
王大姐也是豪赌一场，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问两个姑子、几个姐妹、亲戚的林林总总借了两百多万。小姑子跟着王大姐在公司做了负责人，头一年亏了，二姑子还来闹了一通，说“钱都打了水漂，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去”之类的言论，最后都被婆婆和小姑子给劝回去了。
第二年开春，有了收入，办了公司，又陆陆续续签了一两个大单子，生意有了起色。
二姑子拿了钱、得了利息又眼红王大姐和小妹两人占大头赚大钱，几次闹着要进公司，被张大哥给骂回去了。
王大姐娘家也是几次周旋，非但没让二姑子收敛，还让二姑子带着丈夫、孩子来闹，开口就是什么“分家了不把她当家人了”“都是一群白眼狼”“有困难就找我帮忙，赚大钱了就想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一脚踹开”“都是见利忘义的家伙”。
隔三差五就气得王大姐跟张家拌嘴，张大哥还有婆母在中间又劝又哭的，两家又是吵了一次又一次。
正巧最新推出了“居家顾家好帮手——只能居家机器人”的最新款，说是改进了程序，还能帮忙带孩子。
二姑子就劝着张大哥买了一台，既是低头道歉也是替她亲妈缓解缓解照顾小孩子的压力。
这半年才缓和了些关系。
谁料，王大姐出差前二姑子旧事重提，被王大姐狠言厉语怼了一通。
又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一通怼，让二姑子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害了小侄女。
事后二姑子也哭，后怕的很，躲在家里颤颤惊惊的。
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没想那么多的……没想杀人的……”
与录像里说着“你不让我痛快我也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的”的女人截然相反。
#
这便是，亲人。
多讽刺啊。
赵殷婕扯出一抹笑，却见得几分凄凉，孔森看见她眼底的泪了。
孔森：“赵姐，我记得您报道过更残忍的社会新闻。”
夫杀妻、妻杀夫、母弃女、儿揍母、保姆火烧主家、深夜男子于树林奸杀数名女性、一孕妇率人殴打某妇女……
很多。
赵殷婕目光沉沉，没有看他：“所以，报道多了，就不会难过了吗？”
孔森愣了一下。
赵殷婕侧身，看他：“看多社会黑暗，是为了看清这个社会还有多少是需要我们为之而努力的。而不是，看多了就麻木了。”
“我们做不了救世主，但我愿意去发现。”
发现黑暗、也发现美好。
“有黑暗，那是因为有光明。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光明的人、让心向光明的人不要放弃。将黑暗暴露、让光明永存，让社会更美好。”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进入到这个行业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见了黑暗就退缩。我们不能成为救世主，但我们是穿行于世、更给悬崖边上的人带去希望的人。”
“孔森，你要想清楚。记者，不只是把事情真实地报道出来那么简单，还伴随着一定的危险性的。”
孔森点头：“我知道。”
他因为舅舅偷税漏税的事情，而后很多网传新闻说他舅舅涉黄涉赌，两周的时间里他们家被各路记者围堵。
那是他目前所经历的最黑暗的时候。
其中问的最尖锐的是赵殷婕，她是在他周五放学后在校外蹲到的他，开口第一句：“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请原谅，这是我要完成的任务。”
“能聊聊吗？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记忆很深刻。
他那时恶狠狠地骂了赵殷婕。
他说：“就是你们这些无聊的人，污言秽语、乱泼脏水！”“你们就他妈是一群吸人血的脏虫臭虫！你们就不配为人！”“还做记者？都是一群为了流量、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小人！”
“都是跟踪犯、杀人犯！”
他还骂了很多，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也挺多的，但赵殷婕反应都挺平淡的。
好像，那天他在学校躲到了很晚，也很深、还下了点雨。
他打着伞，光线特别暗，隔着细雨绵绵，他看不清赵殷婕是什么神情。
他只记得，赵殷婕是在他骂完以后才开口的：“骂完了，心情可舒畅了些？”声音都没什么起伏。
“啊？”他骂完胸脯都还在震，人都没反应过来。
后来，他冷静下来，跟她进了一家茶馆——说是她朋友的店。
谈了些什么，都是和他舅舅有关的。
他记得最深刻的，是临走前她说：“我知道记者最近打扰你们了，你说的那些话也不完全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静下心来，长成参天大树，然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看看记者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要因为现在的挫折，就跌倒了、心生怨恨了、走上歧路了。
“我会很欢迎你来看看我的职业，然后再做评价。”
澄清、庭审，风波过后，他了解过记者。
心里又憋着一股气，所以他第二学位考了新闻传播学。
“你知道就行。”赵殷婕没勉强他说心里话，“工作吧。”
这个案子，还有一番收尾。
“你个杀千刀的啊！”王大姐这几天憔悴了不少，“不就是钱吗！不就是钱么！！！我给你就是了啊……啊啊哇哇——”
钱再多，哪有自己的儿女重要？
“真是造孽啊——”张家婆婆也是沉痛哭泣。
赵殷婕想，那么可爱的小丫头，走之前哭得那样让人心碎。
遮在这家人头上的乌云，怕是散不了了。
“阿姨。”十三四岁的男孩走到赵殷婕面前，“阿姨，你有机器人的储存盘吗？”
这是王大姐的小儿子，眼睛都肿了，还强忍着泪水问她。
赵殷婕：“你要做什么？”
“哥哥说，他要记得妹妹最后的样子。”少年咬着牙，努力装作很平静的模样。
赵殷婕摸了摸他的头：“我有那段影像，但是不能交给你。你还没有长大，这些事等你长大了再看吧。”
少年的目光带着一股执拗。
赵殷婕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兄长：“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了，是吗？”
小伙子点头。
赵殷婕：“我会把东西交给你的父母，你想看，我也会给你看。”
这是他的权利。
虽然，她并不是很想让他和他弟弟看到那样残忍的一幕。
小伙子点头。
既如此，她便不再多说了。
警察走了，便只听得见哭声了。
赵殷婕把u盘给了张大哥：“这里面……是囡囡。”
王大姐哭声停了一下，哽咽着跑过来捏住了赵殷婕的手。
赵殷婕无声地拍拍她的肩。
但愿，能早日走出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