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兵没有走,他们在边关扎营,军粮一车车运过来了,甚至还有商人一路跟着他们,他们走到哪里,商人就把生意做到哪里,这些商人和宋地的不同,他们有另外的秤,比本地商人的更准,误差更小,自然了,如果是小宗生意,阮地商人还是会偷秤,但如果是大宗生意,在军队眼皮子底下,他们是不敢的。
边关的百姓一开始并不敢和这些商人打交道。
他们都受宗族管束,阮地杀地主厉害,对付宗族也很厉害,族长们但凡听到一点风声,都要在族人面前将阮地描绘成人间地狱。
对男人就说,阮地阴阳颠倒,要将男人做女子样,除了不能生孩子,原本该女人做的都叫男人做,官府还要帮妻子教训不听话的丈夫。
对女人则说,阮地没什么女子,过去了就要一妻多夫,不仅要不断生孩子,生下的孩子还要被抢走,而且一个女人,怎么管得住那么多丈夫?日日做新娘,比被土匪抢走的女人都可怜。
百姓们都信了,对他们来说,族长就是天。
就是不信也得信,离开宗族,谁都能欺负他们,踩他们一脚,只有宗族能勉强庇护他们。
但商人们不以为意,他们很放得开,不觉得在阮地已经是大商人的自己到了这里走街串巷有什么不体面,他们对族长的腐蚀也格外大手笔。
当然,他们不敢送美人——被发现了,军营就在近侧,杀了他们也是名正言顺,买卖人口嘛,最高就能死刑。
他们也不愿意结亲,在阮地待久了,对女儿也不像以前那样只当是联姻工具。
阮地的商人如今都是实用主义,能干的女儿不出嫁,从家中的掌柜里挑个老实人当赘婿。
不能干的女儿,想出嫁就出嫁,不想出嫁,家里也养得起。
如今没有家族了,只有家庭,那属于这个家的能干孩子越多越好,就算将来为了钱争斗起来,也总有一个最聪明的能站到最后。
自然了,联姻也可以联,但偏偏联姻的女儿才得是最聪明的那个,这样女儿才能从婆家抢来产业,不受婆家的掌控,就算不听娘家的,毕竟有血缘关系,和娘家也能深入合作,不必再另外建立信任。
除了人,别的就能随便送了,精致的布匹,族长自己就算不喜欢,族长之妻之母,难道不喜欢吗?更何况多得是族长喜欢精致的布匹,他们虽然身为族长,但在边关也没什么油水能捞,可自己都是这样的地位了,没有一身体面的衣裳怎么好意思见人呢?
除此以外,蜡烛要不要?
饰品要不要?啊,族长您连一块玉佩都没有啊?
族长的儿子难道不喜欢精巧的东西吗?
实在不行,壮阳药咱们也是有的,吃一颗,叫七十老叟也能如二十的壮汉。
腐蚀到最后,商人拿出来的东西就越发见不得人。
族长们也就觉得这些阮地商人,也不是不懂规矩,就算他们有什么坏心眼,自己有这么多族人,又是地头蛇,反悔还不是格外简单?
“那阮军来了这么久,一次军营都没有出,我看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族长冲自己的儿子说。
以前只能穿麻布衣裳,勉强没有补丁的族长,如今穿的是一件细布棉衣,上面还有染出来的花样,他这几日被商人们吹捧不断,似乎都长出了几根黑胡子,往日总是一脸疲惫,如今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族长的气质了。
族长抚摸着手中的玉佩,玉佩这玩意,他听过,没见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能得到一块。
儿子也很兴奋:“爹爹,那些阮商真是什么都有,这玻璃杯竟然还能盛热水喝,没有一丝杂质,听说这样一个杯子送到临安,一个就能卖出五两银子的高价!”
“好好收着,千万别打碎了。”族长叮嘱儿子。
儿子看向老爹手中的玉佩,目露垂涎。
族长:“行了,下回让那阮商也给你送一块来,何必做小儿态?”
儿子嬉笑道:“这不是以前都没见过吗?爹爹,我看啊,这阮商来了,你这个族长做的才像样,娘也说了,到了今日,才觉得爹爹是个大丈夫呢!”
族长叹了口气:“你娘……你娘,哎!”
对自己的妻子,族长是有些怯的,他的妻子原本是大家婢,同小姐一块被教养长大,认得字,读书书,还会作诗——就是做的差一些,那也是诗嘛!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人牙子卖了过来,他发现后立刻掏光家中大半积蓄把人买回来。
族长觉得自己格外有远见,就因为娶了这个妻子,好好的对待了她,他的儿子和女儿才能识字。
不过妻子一直很嫌弃他,认为他愚笨,如果不是运气好,其实不堪为族长,生下了幼女后就不肯和他亲近了,而他也不能指责她,毕竟儿子已经大了,女儿也生得健康,如果他指责她,那就是他好色了。
时人都认为,夫妻之间应当生儿育女,但不应当沉迷房事。
为了生孩子同房可以,但为了快乐同房,那就太过分了,很不像样,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信任。
族长对妻子的感情也很复杂,两人婚前也没有感情,但他从一开始就高看她,觉得自己能娶到这样的女人,简直是祖宗保佑,所以哪怕妻子嫌弃他,他也不敢说什么。
妻子也确实嫌弃他,不过也认为他是个不错的男人,那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族长一直认为,妻子估计早已心有所属,估计是喜欢原来主家的少爷,他为此闷闷不乐好多年,所以对待儿子,他一直很用心,他要培养出一个不比大家少爷差的儿子!这样妻子也就不会再念着以前的人了。
儿子也有点小聪明,反正比族长聪明,下一任族长肯定就是儿子了。
儿子小声说:“爹爹,就从他们所请吧,我看那些商人也肯跟妇人打交道,不如就叫娘管些事,娘这些年总是不乐,我看就在憋在家里憋久了,叫她出去走走,她心里高兴了,说不定更高看爹爹几分。”
“你娘脾气倔,就怕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人。”族长思虑再三,但还是被儿子嘴里的美好未来迷住了,如果妻子当真因此高看他,愿意给他好脸色,两人能两情相悦,这……还是有点美的。
于是族长点头说:“那就叫你娘去吧,你得跟着,别遇到了歹人。”
儿子笑道:“那是自然了,谁敢碰娘一根手指头,我和他搏命!”
“可你和你娘都不在,小妹怎么办?”族长有些发愁,“再请个奶娘吧。”
儿子忙说:“这不怕,那些商人开了育儿所,一日管三餐,还有孩子陪着耍,小妹那个性子,也不怕她吃亏。”
“我和娘时不时去看看。”
族长怒目而视:“小妹玉雪可爱,倘若那商人起了坏心,把小妹卖了怎么办?”
儿子小时候他没抱过,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家境已经好了不少,妻子又不给他好脸,他只能去亲近女儿,好以此让妻子回心转意,抱得多了,把屎把尿多了,感情自然就深厚。
他一点都不觉得女儿脾气差,反而世道多艰,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
儿子无奈道:“好吧,我把这玻璃杯卖了,请个奶娘回来。”
族长满意的点头:“这才有个做兄长的模样。”